柳伯

小孩抗拒和外人说话，其实内心很敏感，一碟坛儿肉的善意足以让他乐呵好几天，梦里都笑出声来。齐勇不至于因为这事就把一郎当恩人供着，可要继续玩儿他吧，到底也不大好意思了。

再见面时，态度上虽然没有急转一百八十度，也还是正经了一些，至少不笑话一郎说话有口音了，也没再拿鞋熏人家。偶尔跟他问个作业借个笔，末了不忘说声“谢谢”，既礼貌客气，又保持距离，俨然是把一郎当周萍对待，说话都不敢太大声，怕吓着他似的。

俩人各看各的书，也没什么闲话可聊，几位老师表扬齐勇终于进入了冲刺状态，殊不知齐班长骂人骂不痛快，也嫌憋得慌。

万般无趣中，唯一的慰藉是齐伟越来越懂事了。前几天他们学校布置作业，让这些小学生自己动手做新年贺卡。小孩天天躲在房里搞创作，齐勇每次打他身后经过，小胖手立刻捂严严实实的，说什么做好之前，谁也不给看。

齐勇眼神好使，隐约瞟见个歪歪扭扭的“哥”字，心里热腾腾的，忙说：“哥不看，哥不看。”

元旦头两天，赵天亮回来了，齐勇特兴奋，拜托他爸跟厂里管篮球场的大爷打个招呼，偷着放他们进去打场球，一来欢迎哥们归队，二来也解解闷。邻班有几个爱玩的听说他们有场地，跑来问齐勇攒个比赛怎么样，齐勇自然同意，人多了，够打个全场了。

自习课齐勇拉着赵天亮嘀嘀咕咕，一郎在边上也不搭话，闷头刷刷写卷子。赵天亮给齐勇使眼色，意思让他问问一郎去不去，齐勇瞄了眼同桌细白的手腕子，连连摇头：“拉倒吧，再给人家撞坏了。”赵天亮劝他：“他那么高个子，肯定会打球，还是问问吧。”

齐勇一琢磨，一郎要是能上场，大不了他跟对方说说，动作轻点，他要是传球都不会，就在场下帮着看看衣服递个水，算为大家做做贡献，也让他接触接触爷们玩的游戏。

可齐勇没料到的是，他话刚问完，一郎想都不想直接扔给他一句：“我去不了，我得训练。”

齐勇问他：“训练？你训练啥？”

一郎收着书包的动作顿了下，他抬头望向齐勇，说：“Karate。”

齐勇提了音调：“卡什么胎？”没等他回答，紧接着又问：“你这是山东话？”

一郎抬腕看了眼手表，到底也没给他翻译，直接背书包走了。等赵天亮从韩老师那补课回来，就看见一郎座位空着，齐勇在旁边摔书摔本的。

“你真没叫他啊？”

齐勇冷哼：“人家要训练。”

赵天亮也皱了眉头：“他练啥啊？”

“什么土了坷垃的，我他妈哪知道！”

齐勇两个月没碰球手感一般，投了两个三分都打了框，主动叫暂停换了人，馆里温度也不高，齐勇一屁股坐篮球架子底下，出透了一身汗。

铁门响了一声，他猛一回头，原来是周萍。周萍有点害羞地冲他笑笑，摘了书包坐在角落里，眼神追着场上跑动的赵天亮。

齐勇灌了两口矿泉水，觉得自己是最近可能有点学傻了，不然怎么看见周萍，竟然也能想起另一个人来。

打完球大家各自回家，赵天亮要先送一送周萍，引得一阵起哄。齐勇饿得肚子叫，匆匆跑回家，一开门，只听见登登登有人从卧室飞奔出来。

瞧见小孩手上的东西，齐勇坐在门凳上换着鞋，还明知故问：“拿的啥？”

齐伟抿着嘴不说话，卡片往前一举，差点戳到齐勇的眉毛。齐勇换好鞋又洗了手，几下擦干了，这才接过来。

贺卡封面对称贴着两张黄金圣斗士，被四角上画的红灯笼映衬着，金光灿灿如门神一般。门神中间是新年快乐四个大字，一笔换一色，反复描了好几遍。齐勇好笑又感动，摩挲两下才掀开，一行稚嫩笔迹映入眼里：祝一郎哥哥身体健康，学习进步。

亲哥面色愈黑，齐伟则愈发不安：“哥……你说他能喜欢吗？”

齐勇怔了几秒，轻轻挑了下嘴角，郑重答道：“喜欢，必须喜欢。”说完便在那小红脸蛋上掐了一把，然后当着小孩的面，将卡片妥妥夹进英语书里。

齐伟眼睛一弯笑出两颗兔牙，齐勇轻叹口气。

能喜欢吗……妈的他敢不喜欢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