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伯

“你干嘛把你那破鞋扔人家凳子底下？”

齐勇啧了一声，自从插班生驾到，孙副班长动不动母性大发，明显的激素紊乱。

“孙曼玲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，鞋就是鞋，什么叫破鞋？再说同学之间开开玩笑怎么了，别多管闲事儿。”

“你这是开玩笑吗？你分明就是……哎一郎你去哪啊？”

眼看饱受欺凌的卷书包跑了，孙曼玲起身要追，齐勇拽她校服：“都打铃了还不让人回家，是你欺负人还是我欺负人？说实话，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？”

一本英语书掷过来，齐勇一闪头躲了，等孙曼玲被两个女生哄出去，这才一笑蹬开椅子，拎起球鞋往塑料袋里塞：这两位，一个阴气过重，一个火气太旺，别说，还挺般配的。

出了校门，一郎才敢大口呼吸，他裹紧了羽绒服走得飞快，赶在天黑透之前进了家门。

这房子是他父亲的工作单位事先安排好的，比他们在山东时宽敞，还能单独辟出一间给一郎训练用。今天拜某人所赐，训练之前加了项洗衣服，等一郎完成全部基础动作和技术组合练习，已经过了八点。

一郎解了道带道服冲了个澡，龟田教授还没回来。刚运动完，下楼时也不觉得冷了，路边的小饭馆门脸紧挨着，一郎观察了一路，终于找到家窗玻璃看上去干净些的。

砂锅店门口蹲着个小孩，大概是刚打过雪仗，帽子到棉鞋全白了。一郎经过他身边时低头看了一眼，小孩衣领子里似乎都灌了雪，简直是从雪窝子里扒拉出来的。

一郎蹲下来：“你怎么不回家？”

小孩抬起头，眼仁儿黑亮，也不吭声。

“你家在哪？”一郎又问。

小孩还是不说话，砂锅店的门开了又合，小孩在一蓬热气腾腾的香味里咽了口吐沫。

一郎点的酸菜羊肉粉丝锅和坛儿肉，要了两碗米饭。小孩大概饿坏了，扒饭的动作慌张可爱，一郎便又加了碟坛儿肉，两人面对面吃，谁也不说话。

老板娘来回溜达几趟，见一郎的米饭才下去半寸，哎呦两声：“小伙子，你拿针扎饭粒儿吃呢。”

一郎没听懂她什么意思，小孩儿听明白了，咧了咧嘴角。一郎愣了下，只觉得这小孩笑起来的样子莫名眼熟。

一郎把砂锅往对面推了推：“我小时候也常被人欺负，打了架还不敢回家，怕大人生气。可是他们生气也都是因为关心你。”

小孩不笑了，抽了两下鼻子，埋头吃饭。一郎笑了笑，他有点羡慕这小哑巴，至少受伤难过的时候，还有地方可回。

小孩吃饱了便乖乖坐着，等到对面的人终于慢条斯理地放了筷子，他也长出口气，仿佛看一郎吃饭是什么累人的活儿。

一郎从兜里摸出手绢，伸手揩掉小孩嘴角的油星：“这么晚了，用不用我送你？”

那小哑巴俩眼睛直直望向窗外，突然开了口：“我哥！”

等一郎醒过味儿来，小孩已拔腿跑了。老板娘过来边给一郎找钱，嘴里还唠叨着，说什么大小伙子以后吃饭狼虎点，别跟丫头片子似的。

一郎胡乱应着，收好钱包跟了出去。小孩还在门口，身边一男的正冲他训话。冬夜冷寂，像是铁锹砸在嵌着冰碴的路面上，字字句句带着回音儿：“说话！你跑哪去了！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？”

不用问，面前这俩人肯定是亲哥俩，眉眼如出一辙。一郎想起个成语叫冤家路窄，用在这倒也合适。

“我以为你让人贩子拐跑了！妈找不着你都急哭……”齐勇骂到一半，瞥见不远处戳着的那位，竟噎了一下。

四目相对，一郎转身走了，齐勇冲他背影冷哼，不就是熏你一下午么，小肚鸡肠。

齐伟委屈又内疚，跟在齐勇身后没走几步，眼泪就滚了下来，齐勇叹了口气：“饿没饿？”

齐伟摇头，小声答道：“那个哥哥请我吃砂锅了。”

齐勇回过头去，路灯混沌，已经看不着一郎的影儿了，牵紧了弟弟又走了一会儿，齐勇才问：“砂锅好吃吗？”

齐伟咂吧咂吧嘴，眼含热泪点了点头，齐勇被他那副馋样儿逗乐了，揉着小孩的脑袋唬他，再不许这样。

见哥哥火气消了，齐伟心里也亮堂不少，仰着小脸提了个问题：“哥，你为啥不用手绢？”

齐勇笑容一僵，再次回头，朝一郎离去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。

“齐伟，你记住，老爷们儿不用手绢——娘们儿才用。”

齐伟听了哥哥的教诲，非但没有心领神会，反而倒抽凉气，撞了鬼似的一脸惊悚。

“哥……哥你是说刚才那人是娘——是姐姐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