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郎×齐勇】冬雪与青松(十五)

宾馆的样子一郎很喜欢,松林掩着灰砖清水墙,重檐歇山顶的上头是翠绿琉璃瓦。客房里的装修又不大一样,璀璨吊灯和厚地毯让他联想起中央大街的那几家俄罗斯餐厅。

临考前的那天晚上,一郎才见到了从机场赶来的父亲。龟田教授路赶得匆忙,脸上出了汗还来不及擦,在宾馆餐厅点菜时,金属镜架在他鼻梁上一次次地打滑,他只好一次次地伸手去推。这样略显狼狈的父亲,一郎有点陌生,以至于服务生把菜单递给他,他随口说了几样。

“考试的用品,准备好了吗?”龟田教授面前是一盅蔬菜汤,他在西餐厅只喝这个。

一郎低头切开盘子里的小牛肉:“准备齐了。”

 “考场去看过了吗?”

 “看了。”

接下来大家便各自埋头吃饭,似乎沉默才是他们父子之间最合理的相处方式。一郎很快便吃饱了,无聊地喝着橙汁四处看。他们邻桌是一对年轻夫妻,妻子长裙宽松小腹鼓起,咬着嘴角把自己那份腌金枪鱼推给了丈夫。

“吃饱了,就回房间去吧。”

听到父亲的话,一郎收回视线, 左右手在黑色连帽衫的衣兜里攥住又放开。橙汁越喝越渴,一郎喉咙紧绷,那感觉就像他初来中国,要在同学们的窃窃的笑声中做自我介绍。

“其实您不用特地过来陪我考试。“一郎平淡说道,”我自己可以的。真的没必要。“

头发和胡子都很斑驳演奏者在台前做准备,龟田教授似乎并不打算接一郎的话,他略低着头,有条不紊地分割牛排。一郎望向另一边的窗户,玻璃框间映射出他浸在夜色里的苍白的脸,一郎冲自己笑了笑,在他父亲眼里,他大概永远一无是处,什么都做不好。

“明天,明天,”龟田教授眼睛垂着,像是自说自话,话音被大提琴声过滤,显得单薄,甚至有些软弱。

“因为明天对我的儿子来说,是非常重要的日子。”

怀孕的女士由丈夫轻轻搀扶着离开,一郎身体僵硬地盯着对面父亲慢慢放下了餐刀,伸手把一郎剩的那半盅海鲜汤挪到跟前。龟田教授先舀了一点点,然后他看着汤勺愣了片刻,又舀了一大勺。

一郎忽然有点想哭,对面的人好像不是他的父亲,而是某个害怕孤独的老人。

吃完晚饭,老齐领着齐伟下楼看人下象棋去了,齐妈妈怕打扰齐勇复习,便去邻居家蹭电视剧。齐勇啃着鸭梨翻错题本,刚翻两页,客厅的电话响了,010打头的号码。

一郎的鼻音有点重,说话动静听着有点像齐伟打完预防针时哭唧唧的揍性,怪让人心疼的,齐勇试探问道:“你……感冒啦?”

一郎说是有一点,齐勇啧啧道“真掉链子,你明天不就考试了吗?”嫌弃到最后,憋出一句:“那你……早点睡呗。”

一郎笑着说好,挂电话前忽然想起一桩:“班长,那书什么时候还给你?超期了图书馆要罚款吧。”

“书?什么书?”齐勇思索半天,“你说那本啊,那我去火车站的路上,在道边的旧书摊买的,你也不用还我了,几块钱的玩意儿。”

一听是路边摊买的,书像触了电一般从一郎手上弹出,在空中画了个抛物线,书页间抖落出几星陈年老灰。电话那头的人嘻嘻哈哈,口气大方,一郎动动嘴角不知该说什么好,挂了电话才笑叹一声,还是去把书捡了回来。

一郎考试的那天,齐勇和赵天亮他们也迎来了一模。一模通常题难,齐勇有心理准备,可是交了数学卷子的那一刻,他还是难免心凉,趴桌子上使劲胡噜两下脑袋瓜子,跟自己生闷气。出了考场和韩老师打了个照面,齐勇考砸了脸上有点挂不住,打了个招呼拔腿要跑,又被韩老师叫住了。

除了模考,每年到了这个月份,教育部门还要进行一个“省优生”的评选,评上的高考可以加分。哈一机子弟校只有一个名额,几位老师几乎都推荐了齐勇。齐勇的个人材料早就交上去了,本来就等着公布了,谁知道又出岔子。市教委今天突然通知,齐勇被刷下来了。往年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,学校跟上面协调了一天,最后的结果,也只能是保留名额,改报别人。改报谁了韩老师没说,可他脸上的可惜是写得明明白白。

哈尔滨这阵子雨多,老人说看这光景,今年夏天搞不好要闹大水的。哈一机附近地势偏低,学校门口早就汪洋一片。

齐勇考了一天试,考得脑仁子疼,他决定不等车了,走路回家。校服裤脚挽到了膝盖上面一点,淌着水刚出校门口,雨点噼里啪啦浇了下来。齐勇越走步子越大,身上转眼便湿透了,脑子倒是越浇越清醒——省优生都算个屁啊,老子倒扣十分,照样也能考到北京去!

路灯由近到远,破开雨雾一盏盏地亮了,齐勇抹了把脸,跑了起来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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