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伯

错失了一个锦上添花的机会，并没有给齐勇的备考情绪造成多大影响，该吃吃该睡睡，就连孙曼玲看上去都比他憋屈，扫个地扫得狼烟四起：“我刚才去办公室碰见她了！我一看见她就生气，我就不明白，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种人！”

学校这指甲盖大的地方，投个石子能掀巨浪，私底下众说纷纭，有的说齐勇成炮灰不是运气不好，而是有人向上头举报，举报他多次参与打架，严重违反校规校纪，所以他才被拿了下来。这两天齐班长俨然成了校园红人，连扫厕所的大爷见他都摇头扼腕，皱纹里诉说着恨铁不成钢。

齐勇一脸无所谓，掰着手指头说：“就算真是她，那她也没说错，我确实参与过那么一二三四次吧……”

“我不管，我就是瞧不起她背后捅刀！”

齐勇被孙曼玲闹得有点感动，又怕她真拎着扫帚疙瘩堵到人家班门口去：“你是我亲姐，我亲姐说的都对，我请你吃冰棍，您消消气儿好吧……”

话音未落有人接茬：“是不是听者有份啊班长？”

“谢谢班长请客。”周萍也跟着起哄。

齐勇拄着扫帚慨叹，世道变了，拦路抢劫都流行夫唱妇随了。

校门口的小卖部就属放学时候生意最红火，屋里人头攒动难下脚，好在冷柜就搁在门口，齐勇从侧边刨出几根山楂冰棍，孙曼玲不甚满意：“没有奶油的吗？”

齐勇刷拉合上柜门：“没有没有，就这种啊，你们爱吃不吃……”

“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。”赵天亮弯下腰东扒西找，“班长你边上歇会。”

齐勇说：“我谢谢你。”

“班长今天请客？”问话从齐勇背后响起，这声线太熟，熟到齐勇手上的半截冰棍差点掉地上。

一郎不知何时就在他身后站着，白帽衫牛仔裤，黑书包在一边肩膀上不太规矩地挂着。他刚在家里冲了个澡，一路走到学校，头发被春风拂了个半干，右边鬓角上沾了一撮杨絮。

齐勇竟然结巴了一下：“你……”

“一郎你回来啦！”孙曼玲手快，一伸手把那朵白毛弹飞了。

赵天亮和周萍也顾不上冰棍也围上来：“齐勇昨天还说你没买着火车票，我们都以为你赶不回来了……”

“我买了张站票。”一郎转头望向旁边还傻站着的齐勇，睡眠不足的眼睛里透出一点可怜：“班长……我也想吃冰棍。”

杨絮雪片似的满街招摇，路人大多闭紧了嘴巴，不想拿植物种子当零食，只有他们这群人，人手一根香坊奶油冰棍，小卖部门口嬉笑打闹。过一会儿，冰棍只剩下杆了，再过一会儿，孙曼玲他们也坐车走了，齐勇和一郎这才像被人按了静音似的，不吭声了。

“明天毕业典礼，你要讲话？”

齐勇两手往校服裤兜一插：“啊。”

“演讲稿背了吗？”

“那玩意还用背吗，念两遍就记住了。”

一郎望着他不说话，齐勇啧了一声：“我真背下来了，不信我现在给你说一遍。”

“我信。”一郎笑起来，“我是想说，你明天，就穿这套衣服？”

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，当然得穿校服。齐勇这校服从正面看挺正常的，顶多是衣领有点褪色，袖口磨毛了而已，不过背后就不太朴素了——前两天，他们班沈力帮他素描了一幅乔丹。

沈力天赋异禀，白底校服上一颗大光头墨色均匀，黝黑锃亮。

齐勇哎呦一声，这幅画耗了他三根圆珠笔，他可舍不得洗，估计也洗不掉。

齐班长略一沉吟：“……一郎？”

“你干嘛？”一郎警觉。

齐勇拿肩膀碰了碰他：“……你校服呢？”

一郎作认命状：“我就知道……”

像是嗅着腥的猫，齐勇忽地一下子贴上一郎的脸，俩眼睛灼灼冒绿光： “别动！”

 离得太近，一郎是真的没敢动。

满载乘客的公交车冲破春雪，呼啸驶过他们身侧。一郎觉得齐勇的手腕子也像带着风，那风从自己额前掠过，然后像变戏法似的，一朵白色的绒绒，便出现在对方纤长的食指和拇指之间了。

一郎把校服交给齐勇的时候就没想着还能要回来，巧的是齐勇似乎也不打算还，从毕业典礼穿到三模考试，穿到柳絮不飞了，西瓜上市了，夏天乒乒乓乓地来了。

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变少，即将迈入十八岁的齐班长，忽然学会失眠了。闭上眼睛，满脑子亢奋的单词古文公式图形，要光是这些也还好，让齐勇不适的，是其中还掺杂着一丢丢姑娘似的哀愁——要是能考上那个学校多好啊，要是当时能评上省优生是不是就保险多了，要是……唉！

齐伟半夜撒尿回来，意外地没听见他哥磨牙打呼，小孩光着脚丫爬上梯子要看个究竟。

齐勇四仰八叉在上铺摆大字，黑暗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天花板。

齐伟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儿，声音颤颤的：“哥你把眼睛闭上好不好……我害怕……”

齐勇伸手胡噜了一把床沿上露出来的半个小脑瓜：“你怕啥？哥就是，就是思考点问题……”思想者翻了个身，后背朝围观群众催促道：“去去，赶紧睡觉去。”

下铺窸窸窣窣响动了一阵，安静了。齐勇再次试着放空大脑，诱导着睡意从眼皮上一波波地蔓延开来，眼看胜利在望，齐伟又喊他。

“哥？”

齐勇本想装睡，可是习惯性地还是唔了一声，小孩得到回应很高兴：“哥，等我长大了，我赚那么多钱，给你花。”

这是……怕自己考不上大学，以后没饭吃？齐勇好气又好笑：“你想不想去北京玩？等哥考上了，哥带你去。”

“我想去！”床架子吱吱扭扭跟着雀跃，“到时候你和一郎哥又是同学了，对不对？”

齐勇咳嗽着翻身下床，手捂着胸口如同受了内伤。

“……哥还是起来学会儿习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