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伯

小区中央有一块面积不大的圆形广场，一帮孩子分成两伙呼号喊叫在打雪仗，齐伟蹲在树根底下不错神地看他们玩。等到太阳落山，两边人都越来越少，齐伟冻得脚趾头都僵了，肚子也饿了，还是没人叫他来凑伙。正要回家时，有人叫着他名字从大门口过来。

齐伟咧嘴笑了，跑到跟前才注意到他哥身后还跟着个人，齐勇牵住他：“记得他吧，请你吃过砂锅，还给你巧克力来着。”

味觉有助于回忆，齐伟仰头看着一郎连连点头，用力太猛，鼻涕也跟着顺流而下，又使劲吸了回去。

齐勇卧室墙上贴了两张乐队海报，几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抱胸站成一排。墙上偏低的位置是几幅水彩画，蓝天草地大恐龙，一看便是齐伟的手笔。下铺床上躺着把吉他，大概是换弦时钢丝留多了，一根根伸出琴头外面炸开了花。
齐勇把凶器似的乐器捞起来杵在床边，腾出地方让一郎坐下。厨房就老齐一个人在忙活，一郎坐不住，说：“要不咱俩去打个下手吧。”

齐勇坚决不让：“你快拉倒吧。”又看了眼床头的闹钟，“我妈马上也下班了。”

话是这么说，不放心一年下不了几次厨房的亲爹，齐勇还是出去看了一眼。怕油烟味灌进屋，回来时顺手把卧室的门带上了。
一郎接过齐勇递来的苹果，问：“你妈妈周六也上班吗？”

齐勇嚼着苹果说是。邻居家在菜市场包了几个摊位，上个月开始齐妈妈也去帮忙了。齐勇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，抄过吉他坐到床的另一头，一边嘟囔着“弹个啥呢”，随手拨了段前奏，齐勇抬头问一郎：“听过吧？”

一郎方才眼睛一直盯着琴头处的钢丝，担心齐勇不留神刮到手。见他迟疑了一下才点头，齐勇乐了，拍拍他肩膀鼓励道：“你唱两句试试。我给你伴奏。”

这歌也收在齐勇给他的那本卡带里，一郎没特意学过，不过反复听几遍也就听会了。门外传来当当当切土豆声，还有客厅电视里的动画片声，一郎被齐勇催促着只好开了口，刚唱到“也许不必再说”，琴声停了。

一郎有点惭愧：“我是不是唱错了？”

齐勇抱着吉他要笑不笑的，嘴上嫌弃道：“你就不能大点声儿吗？”

齐妈妈进门时，老齐腾云驾雾似的正炝锅，客厅电视调到了最高音量，再加上齐勇房里铮铮扫弦，家里跟闹妖似的。老齐便跟她说人家小孩今天过生日，家里大人又不在，你儿子发扬国际主义精神，请他来咱们家吃饭。
齐妈妈挽着袖子说：“那得多做几个菜。”掀锅盖瞧了一眼，当下剥夺了老齐的花格围裙。

又过了半个钟头，红烧排骨鱼香肉丝依次上桌。齐伟念着看动画片，齐勇便把他的饭菜盛好给他端过去。长条餐桌一面倚着墙，不挪动的话坐四个人刚刚好。

最后摆到一郎面前的是一只大海碗，水墨花边，碗内装着盖了荷包蛋和青翠菜心的长寿面。碗底釉面以前磕碰过，米粒大小的豁口硌着一郎的手心，面条很快也只剩汤了，可一郎还是捧着碗不愿意放下来。
齐妈妈本想让他多吃菜，面条擀得不多，再说长寿面图的就是个彩头罢了。看一郎盯着面碗意犹未尽的样子，老齐笑道：“爱吃面好办，以后你随时来，让你姨给你做。”齐妈妈舀了几勺米饭压实了递给一郎：“孩子你多吃点肉。”

趁着播广告的功夫，齐伟扒着饭偷偷往餐厅瞄，看见一郎又在针扎饭粒了，不由得抿着嘴偷乐。

主人太热情，脸皮薄的客人难免要吃撑，走的时候一郎跟齐父齐母打着饱嗝鞠躬道别，齐勇哈哈笑着也套上衣服，下去送他。
刚走出楼门，齐勇鞋带开了，他蹲在路灯底下，一郎站在旁边等他。路旁黑色的松枝上覆盖了几层厚重雪衣，细碎的浮雪被北风撩起，切着暖黄光束斜斜飘落。

抬头见一郎摘了帽子正扑打上面沾挂的雪花，齐勇坏笑：“哎，你打过雪仗吗？”

不等一郎回答，一个拳头大的雪团便夯到一郎的帽子上，手欠的挑完事拔腿就跑，被打的哭笑不得，也不管凉不凉了，抖了抖帽子往头上一戴便追了上去。
小广场上耸着半人高的雪包，那是上一场战斗留下的战壕。两人隔着雪堆，大笑着往对方身上扬雪，不一会儿便是满身热汗。一郎不如齐勇技术娴熟，好不容易团出个像样的正四处寻找目标，冷不防被飞来的雪球直接扣在脸上。

对面啊呀一声没动静了，齐勇心说不好紧忙绕过雪堆，只见一郎侧身躺在地上，一只手还捂着脸，齐勇伸手要拉他：“你没事吧。”

手套和手套碰到一起，一郎猛地攥住齐勇的手腕子。等齐勇反应过来，已经被人反扑在雪地里。齐勇半边身体都陷进雪里，冲着压着自己的人连笑带骂：“还带这么玩的！”

“班长教的。”

一郎绷着脸大口喘气，齐勇从这气音里听出一点得意。这叫什么来着？学好不容易，学坏一出溜。

一郎本想把他埋雪里好好收拾一顿，可看着齐勇嘴里呼出白气，胸口起伏脸颊透红，又下不去手了。
齐勇挣扎两下没起来，俩人就这么僵持住了。

齐勇的眼睫毛上沾了绒雪，白莹莹的，一郎忘了自己也才掏过雪，隔着毛线手套拿拇指在齐勇眼睛上抹了一下，反倒给他糊了满脸冰碴子。

齐勇冷得直骂人：“你他妈干啥呢？！”

一郎本来有点愧疚，可看着齐勇嘴唇上的几簇雪花，被体温一点点融成水，又忘了要放人。心跳也快了起来，他忽然想尝尝，雪化了之后是什么味儿的。

齐勇眼睛迷了，朦胧中看见一郎的脸似乎很红，像晚饭时候那盘白糖拌的番茄，并且他能感觉到，这只番茄，正在慢慢地靠近。
齐勇使劲眨了眨眼睛。

俩人一走，齐伟便搬了板凳趴阳台上瞭望，见那俩人在楼下打起雪仗来，小孩高兴坏了，连忙把自己裹严实了奔下楼去。

刚跑到小广场，他就看见自己亲哥被人撂倒在雪壳子里，动弹不得。

危急时刻，齐伟脚下打滑摔了个马趴，他又疼又难过，趴在地上嗷一嗓子哭开了：“我求你，求你别打我哥哇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