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郎×齐勇】冬雪与青松(十)

寒假里一郎经常听到他父亲打电话,声音隔着墙壁传来,龟田教授语气温和轻松。至于聊天的具体内容,似乎也不都是关于工作。越是听不清一郎便越心烦,越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看书。

龟田教授去敲他房门时,一郎正戴着耳机写作业。龟田教授叫了他一声没反应,走到他身边从桌上拿起随身听,按下暂停。

崔健瞬间住了口,一郎不停笔,也不抬头。龟田教授将随身听原样放回一郎面前,开口道:“我最近打算回趟日本,我认为你应该跟我一起回去。”

钢笔尖勾破了薄薄的卷子纸,一郎伸手抚平它:“我不回去。”

龟田教授皱了皱眉头,他望着那只随身听沉默了几秒:“你是这次不回去,还是永远不回去?”

一郎抬头看着龟田教授,又重复了一遍:“对不起,父亲。我不回去。”

龟田教授走到门口又停住,他回头望向一郎的背影,最终什么也没说,把门带上了。

播放键被重新按下,一郎觉得崔健的一无所有不是真的一无所有,他胸口发闷,放了笔深吸口气。窗外的天空蓝得凛冽,阳光将窗台上的积雪捂塌了一块。

路上的冰雪也晒化了些,露出斑驳阴湿的地面,街上的人骤然增多,推着自行车出来购置年货。

齐勇扛着网兜装的国光苹果,孙曼玲抱着满满一袋子广柑,每个都套着红色塑料膜。这是韩老师掏钱买的,嘱咐他们趁着天气暖和,赶紧给他们老班任送去。

赵老师是他们上一任班住任,年初的时候赵老师的儿子做生意赔了本,买断补偿金全搭了进去。年轻人失眠了两个多月,一天夜里拿水果刀割了手腕子。命是救了回来,就是精神不太好了,赵老师本来能带他们到毕业,也只能提前退休回家照顾儿子。

从老班任家出来时,齐勇和孙曼玲心情都有点低落,孙曼玲站在公交站牌底下,低着头一下下抽鼻子,齐勇兜里没纸看着干着急:“大姐你快点找啥东西擦擦吧,一会儿鼻涕过河了。”

孙曼玲登时就不哭了,红着眼睛挥拳头捶他,齐勇被凿了十来下也有点疼了,攥住孙曼玲的胳膊说:“哎你行了啊,没完没了了还。”

孙曼玲的视线忽然投向齐勇身后,紧接着竟然笑了起来,使劲挥挥手喊道:“一郎——你干嘛去?”

齐勇转过身,隔着一条马路,瘦高男生朝他们微微躬了躬身,转身进了旁边的书店。齐勇还愣着,被多云转晴的孙副班长又怼了一拳:“他跟咱俩鞠躬呢你看见了吗?哈哈,他咋这么有意思。”

齐勇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:“快别看了,车都来了。”

一郎本来只想出门透透气,也没想到会遇见齐勇和孙曼玲,他随手拽出本教辅,翻了两页刚要放回去,突然有人在他背后大声咳嗽。

一郎回头:“班长?你怎么来了?”

“这不看见你了么。”齐勇从一郎手上抢过书,随手翻了翻,又扫了眼书架子,自言自语道:“这儿书也太少了,你咋不去中央大街那个,离你家也不远。”

听一郎说他没去过中央大街,齐勇一愣,嗐了一声:“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,满大街不是游客,就是搞对象的。”

“你俩谈恋爱呢?”一郎问。

“你说孙曼玲?”齐勇揉着被虐待过的肩膀说,“可拉倒吧。”

一郎看着他笑起来,往书架的另一侧踱去,齐勇跟着他唠唠叨叨讲老班任的事。赵老师今天看见他们特别开心,嘱咐他们好好复习好好考试,她还说她教了一辈子书,唯一愧对的就是他们这批孩子。

齐勇叹气:“活着多好,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自杀呢?”

“大概是他知道,自己摆脱不了现在的困境,也看不到一丁点变好的希望吧。”

一郎脸上没什么血色,齐勇没来由地冷了一下,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一郎,齐勇在原地站了几秒,又追了上去:“不对,这也太悲观了。”

几个小孩蹲地上看漫画,也不怕被人踩着。他们跋山涉水来到一排旅游攻略和城市地图跟前,一郎拿起封面上画着绿顶大教堂的那本,问道:“班长,你后天有时间吗?”

齐勇点头:“有啊,咋了?”

“我想去这儿看看。”

齐勇笑了:“行啊。我陪你去。”

晚饭热的中午的剩菜,没办法,邻居家小两口干仗,齐妈妈去劝架了。吃完饭老齐把暖瓶一拎,扔下大儿子和一桌子脏碗油盘,招呼齐伟说:“咱爷俩杀一盘。”

齐伟前两天才学会马走日相走田,自然三两下被他老子灭了个干净,齐伟喊了声妈,发现妈还没回来,又喊哥,哥在厨房刷碗根本不搭理他。老齐拍拍中年发福的肚子,抿着茶水振振有词:“记住啊儿子,这叫战场无父子。”

齐伟也灌了一肚子茉莉花茶,三更半夜不睡觉,一会儿“哥我饿了”,一会儿“哥你陪我上厕所吧我害怕”,齐勇没辙了,迷迷瞪瞪去厨房翻出个空罐头瓶子给他:“往这头里尿!再敢喊一声哥,你看我揍不揍你!”

过了几分钟,下铺传来虫子哼哼:“齐勇?齐勇你睡着了吗?”

齐勇从上铺爬下来,钻到齐伟的被窝里:“来,哥给你讲个故事。故事的名字叫——一只绣花鞋。”

鬼故事被齐勇干巴巴地讲出来,一点也不吓人,没多会儿齐伟就睡着了,齐勇困得哈欠连连,给齐伟盖好被子,自己也睡了过去。

齐勇做了个梦,他梦见一间窗户很大的屋子,有人背对门口坐在沙发上。

齐勇轻轻问了声:“一郎?”没人应,他便慢慢走了过去。

真的是一郎。他面色苍白平静,眼睛闭着,像是睡着了。然后齐勇听见嗒的一声。有血从一郎的手腕上滴落,砸入地板上那殷红的一滩。

齐勇忽地惊醒,继而他发现身下的褥子被不明液体溻透了,屋子里萦绕着一股骚味——

齐伟的尿罐子,没盖紧。

天还没亮,齐勇在湿塌塌的被窝子里坐了半晌,胡乱抓了两下头发又低声骂了句娘,这才把贴着墙边睡得正香的肇事者拨弄醒,撵到上铺去。


评论 ( 39 )
热度 ( 242 )

© 柳伯 | Powered by LOFTER